第二章 过往-《公爵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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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离点头,伯父沉默地看着他表情,许久之后,有些羞恼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惦记很长时间了吧?”

    随后,他低声叹息:“那就给你吧。”

    “真给啦?”夏离有些不敢相信。

    “说给你就给你。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伯父起身,将烟卷丢进街角的垃圾桶,夏离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总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失落。很快,伯父掏出一张纸巾,擤了一把鼻涕之后,重新露出笑容。

    “好了,不说了。今晚去张生记喝老鸭汤。庆祝一下你十八岁的生日。”

    他推开车门,却忽然停住了,背后响起了脚步声。

    那一瞬,夏离忽然觉得有些眩晕,就像是大脑中传来破碎音响的尖锐声响,更像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共鸣。

    紧接着,一丝寒意袭来。

    有什么东西,终于来了。

    “是周先生么?”

    当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变得远去了。街头的人和车水马龙变得不再重要,一切的焦点都聚集在了伯父的身后。

    一个穿着漆黑西服的男人。看起来像是二十来岁,西装的样式庄重而合身,身材略微有些消瘦。从袖口伸出的双手,十指修长,就像是个钢琴家。

    第一次的,夏离看到一个人,联想到了石像。

    就像是受难的希腊英雄,他的眼神冷峻,就像是看着死亡。可表情却彬彬有礼,带着一丝柔和,和如同石像一般的沉寂。

    伯父转过身,看到他,然后皱起眉头。

    “请问是周先生么?”

    他重新问了一遍,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件,展开:“我来自美国斯图亚特家族,是梅丹佐先生的私人秘书,你可以称呼我为康斯坦丁。”

    黯淡阳光之外的阴影中,来者的英文流顺而低沉:“有件关于夏离先生的事情,我们想要跟您谈一谈。”

    伯父没有去检查证件,就像是愣住了。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然后扭头对车里的夏离吩咐:“车玻璃摇起来,稍微等我一会,我很快回来。”

    隔着升起的玻璃,夏离看到伯父转身和那个人走到了街头的角落中,伯父背对着他,令夏离看不清他的神情,可他却能够看到b那个叫做康斯坦丁的男人。

    很快,隔着玻璃的车窗,他听见了隐约争吵的声音。在行人侧目中,夏离看到伯父在愤怒地推搡着那个年轻的男人。康斯坦丁任由他推着自己,逼到了墙角。

    不安的预感令他推开了车门  然后伯父的声音瞬间清晰了几十倍,也愤怒了几十倍。

    “滚!立刻给我滚回去!”

    夏离几乎从没有看到过伯父是如此的愤怒,像是一头发疯的狮子,眼瞳血红,择人而食。

    “伯父……怎么了?”夏离将他拉开,低声问。隔着大衣,他感觉到伯父手臂的颤动,就像是在恐惧什么东西的到来。

    “不关你的事,别担心。”伯父将夏离拉到自己身后,声音低沉,可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暴躁和愤怒。

    “周槐阴先生,我觉得这件事儿,让夏离来听听比较好,毕竟……”

    “不需要!”周槐阴打断了他的话,“他还没满十八岁,我就是他的监护人!我有权力为他安排一切事情!包括让你滚!听到了没有!”

    这么多年了,夏离从来没有听见过伯父如此失态的怒吼。被伯父拦在身后,他也看不到伯父的面容。

    “希望您能好好考虑一下。”

    康斯坦丁的神情依旧不变,只是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我还有两天就会回国,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转身离开。

    当他和夏离擦肩而过的时候,夏离感觉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幽深而复杂,就像是一片空洞。空洞中,有心跳的寂寞回响。

    少年下意识地按在胸前,低声喘息,可当他转身看向身后时,康斯坦丁已经消失不见。

    “洋鬼子!”周槐阴将手里的名片撕碎,丢进下水道里之后,发泄一样地踩扁了一个易拉罐,怒不可遏,“死骗子!”

    “伯父,没事儿吧?”

    少年站在他身旁,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一群外国骗子而已,不长眼,骗到我头上了。别担心,走吧。”

    余怒未消的周槐阴深呼吸了半天之后才恢复过来,他勾起少年的肩膀:“还有我在呢,怕什么?”

    伯父的笑容逆着夕阳的光,令夏离有些看不清楚。

    当汽车缓缓行驶时,少年却忍不住扭头看向身后。身后渐远的人潮人海中,他隐约地又一次看到了那一双眼睛。

    他在看着自己,如此的复杂,也如此的沉默。

    翌日,清晨五点。

    夏离浑浑噩噩地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窗外的天色还没有亮。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睡眠质量从小就差到了极点,宛如吃错了“白梦黑”:晚上吃白片不瞌睡,白天吃黑片睡得香。而且昨天晚上他一连做了好几个恶梦,究竟是什么内容他也忘光了,可就记得梦中嘈杂而又尖锐的金属摩擦声。

    他昏昏沉沉地从床上爬起来,麻木地洗脸刷牙,直到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上时,他才反应过来:“伯父竟然不在家?!”

    少年低下头,看到一张纸条被窗外的风吹得微微飘起,上面是伯父有些歪歪扭扭的字迹。

    ----“下楼看看,要东西送给你。”

    “要不要这么神秘啊?”夏离感叹,推门而出。就在他终于走下楼梯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到说不出话来。

    就像是看到凶兽袭来。

    清晨的阳光越过高楼的间隙,照射在居民楼的前方。

    在满地的零件和残片里,一辆庞大而狰狞的机车静静地沉睡,拼凑起来的外壳之下,层层的线缆盘根错节的裸露出来,就像是黑色的血管。

    哪怕看起来残破如此,但和那些小踏板和温驯的摩托车比起来,它简直就是一头凶兽,一旦开始行驶,就会在轰鸣之中将一切都甩在脑后。

    夏离总算明白梦中金属摩擦声来自何处了,也明白那样如同金属咆哮的声音是因何而起。

    “吓到了吧?”

    就在机车前面,穿着黑色背心的男人低头,得意洋洋地将嘴角的烟卷点燃,吐出浓郁的烟。

    当他夹着烟卷时,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苍老的牛仔。戴着自己的圆毡帽,满面风沙,沉默地吸烟时也随时准备战斗,整装待发。

    “所有的配件差不多全都换掉了,花了一夜,看来我的手艺还没有丢下来……风冷四行程直列双汽缸,双气阀,排气量八百cc,油箱容量十升,轴承推杆气门,前任车神亲自改装。”

    周槐阴低头,拍着机车的油箱:“刚刚试着出去跑了一圈,开起来就像是野驴一样,带劲!开着它,别说是上学,就是上白宫都没问题。”

    说着,他掐掉烟卷,看向少年:“对你的生日礼物感觉如何?”

    “很……很好……”

    夏离有些语无伦次,可是最后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弯下腰,看着那一辆静谧的机车,忍不住去抚摸着它的线缆和仪表盘。

    厚重的机油味带来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悸动感  那是每个男人内心都潜藏着的冲动。在每一个寂静的夜晚,心中的愤怒和烈火灼烧着他们,令他们夙夜难眠,令他们从空旷的街道上驰骋而过,留下嘶哑的咆哮。夏离很喜欢那种放纵的感觉。他曾经想过做一个摇滚歌手,天地为家,四处流浪。只要人有吃的,车有汽油就可以不断地走下去。

    随着他越大越懒,流浪歌手的幻想渐渐被遗忘。可现在,夏离却重新有了一种“机车在手,天下我有”的奇怪雄心。

    新的冲动和懒惰的本性开始冲突,令他忍不住低声叹息。

    “叹什么气啊小子,你还没到叹气的时候呢。”

    周槐阴大笑着拍他的肩膀,跨上机车:“我骑一圈给你看看,要不要一起来?”…

    夏离看着开始低沉咆哮,冒出黑烟的机车,不知为何,有些恐惧。他退后了一步。

    “啧,那你看看!”

    周槐阴无奈地摇摇头,猛然拧开了油门,浓烈的黑烟从排气管中轰鸣着飞出。庞大的机车开始震动。就在刹车松开的那一瞬,夏离听见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音,紧接着机车疾驰而出!

    轰鸣的机车灵巧地在小区里环形驶着,风中传来伯父的欢呼。不知道何时他扯开了那根绳子,一条巨大的横幅飘扬在空中猎猎作响。

    周槐阴扭头望着目瞪口呆的夏离,大笑。他松开车把,在风中张开怀抱,大声地喊出了横幅上的话语:

    “夏离生日快乐!”

    十七岁的这一天,夏离第一次听到如此震耳欲聋的祝贺声。风中狂飙伯父在老发少年狂,以一种不可救药的中二病姿态带着自己的生日标语在狂奔。

    一路之上,引擎的轰鸣和周槐阴的咆哮惊醒了无数睡梦中的人,令他们愤怒地拉开窗户,破口大骂或者从楼下丢下饮料瓶,水罐和花盆。

    一连串的东西砸碎在地上的声音就像是鞭炮急促的回响,喜庆得无可理喻。

    此时此刻,夏离的心情真是要多复杂有多复杂。有一种捂脸叹息的冲动,可伯父扭头看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得给伯父撑起场面,鼓掌叫好。

    这可真是一个残念到无可救药的生日啊……

    “别愁眉苦脸的,不就是打架么?挺起胸膛来,像是英雄一样走进去!”

    校门前,伯父一脸认真地拍着夏离的肩膀,露出微笑:“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有雨,到时候我来接你?”

    夏离打着哈欠,摇头:“我自己回家吧,下雨的时候活儿多。”

    “可笑,我自己赚着钱,让我侄儿淋着雨回家,我北京车神还要不要做啦?”周槐阴哼哼笑了起来,也不等夏离回话,最后一次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好了,不多说了,我上班儿去了。”

    说完,伯父就开着出租车扬长而去。

    可夏离才向校门走了两三步,,脚步却戛然而止。

    就在校门口的拐角处,一个沉默的男人看过来。依旧是整洁而严肃的黑色西装,冷峻而年轻,就像是从电影里走出的杀手。可是他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当中,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就像是等待了很久,他的指尖还夹着一根熄灭了的烟卷。

    “夏离先生。”

    康斯坦丁掐掉了烟卷,低声说道:“我想我应该和你谈一谈,可以借一步说话么?”

    夏离的心脏下意识地紧缩,有些不适地退后一步,神情变得警戒起来:“不好意思,我觉得有什么事儿在这里说就好了。”

    伯父告诉他,这个外国来的男人是骗子,想要用一些很不切实际的理由来拐卖自己,夏离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总觉得还是防着一点比较好。

    “也好。”

    康斯坦丁神情不变,似乎对这个提议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淡淡地说道:“这件事,是关于你的母亲。”

    然后,夏离懵了。

    虽然他曾经设想过父母都在西藏灵修或者在暗中反抗企图毁灭世界的大魔王,但是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骗子会找自己,想要和自己谈一谈自己的母亲……

    就像是给自己所预留的最后一块土地被人踩在了脚下,留下了肮脏的鞋印。

    “你说什么?”

    夏离抬起头看着他,黑色的眼瞳里满是沉默,可是却在愤怒的颤动着,像是要被点燃。

    康斯坦丁依旧冷峻,可神情却变得非常复杂:“你的伯父有没有告诉你,你的母亲其实是一个外国人?”

    “你才是外国人呢!”夏离骂完了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对,这王八蛋本来就是一个外国人。

    “看来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康斯坦丁似是叹息:“半个月之前,你的外祖父去世了,他生前曾经立下遗嘱,所有的财产将送给他最后的亲人,也就是你。总额共计……”

    “扑哧……”

    明明愤怒得想要把这个家伙狠揍一顿,可夏离却忍不住想要笑。他实在没想到“尼日利变王子”这种滑稽的骗局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是不是在继承遗产之前我需要先交一些保证金?不多,也就几万块?还有,你们不是还知道我母亲么?为什么不去找她?找到的话,别说遗产了,我都愿意给你钱。”

    夏离不愿意再理会他,准备转身离开,却冷不防被他攥紧了手腕。

    “我知道你对相关的真实性有所怀疑,我已经携带了全部的产权文件以及身份证明。”康斯坦丁的声音低沉,“至于你的母亲……”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黑色的眼瞳中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雾:

    “……她已经死了。”

    那一瞬,夏离终于扭过头,看着他的脸,然后无法再压抑自己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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